「好鍾意」的模樣

2020/11/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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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開手中地圖,沿著一條條陌生的路線,開啟了一段行山旅程。我購入的第一本行山書,只是介紹今天最熱門的四大遠足徑而已。但對於一名新手來說,它的內容已很具分量。一個不小心,已被深深吸引。

透過互聯網,從別人的遊紀裡認識了眾多自己不曾為意的優山美地。初學行山的那段時期,會挑選一些較輕易的郊遊徑,然後再嘗試難度高一點的山線。一座座山峰的高度標示,漸漸成為攀登的主要動力來源。後來,又試著沿地圖上縱橫的橘色實線和虛線去進一步探索。儘管地圖邊角已然翹起,也沿著屈曲的摺痕而漸漸破損,但仍然捨不得丟掉。地圖上交織的圖案和線條,彷彿藏著萬千世界,每每讓人有新的發現:高低起伏的峰巒、數以百計的離島、綿長的海岸線、無數的坑谷溪澗,還有不曾認識的古蹟和多樣生態。

那些年仍在上班的日子,工餘的心思都總是放在下一次的旅程上,熱切地期待著即將來臨的周末。不論晴天、陰天還是雨天,都會外出走一回;不同的季節,也會去走一趟,感受她的四時和變化。逐漸從欣賞大山大景裡,察見她當中的內涵。

數碼相機的普及化,無疑是一把開啟自然寶庫的鑰匙,拓寬了我們的視野。廣角鏡收納了自然景色和日夜星晨;遠攝鏡拉近了我們與動植物之間的距離;微距鏡放大了曾經容易錯過的微渺世界;實地攝錄的影片又把每次的遊歷翔實地記錄下來;而航拍機的鳥瞰視角,更將郊野風光鉅細無遺地呈現眼前。

過去我們只能憑著肉眼去觀察,現在則以相機去攝錄一切。每次回家,都會查看動植物圖鑑,以各種特徵試著去辨認記錄下來的一個又一個物種;碰上有趣的植物,會願意待個一整年,在她花開時再次回去探望;遇上疑難,還會主動的去求教別人,甚至乾脆去報讀一個專門課程;一塊路旁的碑石,也會重新喚起那個地方的陳舊記憶,催促著你走進圖書館去搜尋資料。

可有曾經問過自己,被感動過多少遍了?那內心的觸動可能源自一道嵬峨山壁、一泓清泉,又或者是一隻忽然走進鏡頭的稀有蝴蝶。我們會透過文字、相片、短片或畫作等多樣的方式互相分享身邊的美麗發現。然而又總是自覺內容做得不夠好也欠缺新意,進而努力地將記錄描述得更詳實、讓構圖更出色、令畫面更富層次,把所見所感所知的一切豐富細膩地呈現出來。

這些年,依然會跟隨別人的足跡,去發掘更多的未知。走的愈久,走的愈遠,卻愈是發現自己對身處的地方只是略懂皮毛。從陌生走到熟悉,又從熟悉走到陌生。默默的感嘆,無論是哪一個範疇,其實都是一門高深的學問。

山城雖小,奇妙的是,每一次的旅行,依然能夠發現新鮮有趣的事物。行於此樂於此,不倦不疲。內心不禁想望著可以如此走一輩子,如此學習一輩子。

「那,不過是一個嗜好吧。」旁觀者或許會調侃說。行山、跑步、攝影,又或是其他的愛好,既可以是收錄在字典上的一個尋常名詞,也可以是蘊存內心的一片壯闊天地。好比你喜歡爬一座山,然而那又豈只是喜愛這座山而已?那條依山迴繞的路、那些在路旁擦肩而過的花草、那些在此間棲身來去的小動物,乃至是這個地方的歷史。你對它所連結的一切物事,都會感到興趣,成為你所喜愛的一部分。

倘佯在熱情之中,難以確切感察這一路上的轉變,又難以用語言來形容。說是喜歡山喜歡自然吧,又不怎麼準確;說是愛好生態、愛好歷史吧,卻並不盡然。但是,你所愛好的就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地形塑,由一個模糊的輪廓逐漸具體實在起來。然後發現,自己的不斷投入不斷的前進還是有其原因的。原來所謂愛好,只是表達內心情感的一種形式而已,心向的、心繫的,卻是這個地方。你會喜歡它的現在,追溯它的過去,想像它的未來面貌。

一切可愛美好的物事,都有給破壞、被毀掉的可能。毀都毀了,有些時候也不好啟齒,可它就發生在跟前,發生在這時這地。都男人老狗了,也會感到忿怒,也會感到心痛。接下來,要怎樣去面對?要麼別過頭去,袖手旁觀,要麼收拾心情,鼓起勇氣往前走。

有人把垃圾丟在地上,那我們就去把它撿起來;那片森林被焚毀了,那我們就再種出一片林來。唯有行動,才對得起曾經在路上所遇見的、所擁抱的、所領受的。因為我們的歸屬,不在他方,就在這裡。要是有人去破壞它,我們便努力的去維護;要是有人去摧毀它,我們便儘力的去捍衛;別人想我們放棄,那麼我們就堅持下去。

這樣的感受,這樣的精神面貌,大概就是:好鍾意香港。嗯,好 L 鍾意。

猶記得那年,有位歌手在台上哽咽說道:「我真係好鍾意唱歌⋯⋯」當時覺得,這般表露心聲未免老土造作又矯情。今天回看,卻有不少感觸。既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,那麼,唯有自己才有資格去定義何謂「鍾意」,以自己的方式去「鍾意」。況且,哪有比「好 L 鍾意」的形容更直接更貼切的呢?

你鍾意的香港,又是甚麼模樣?

[ 本文刊於香港01周報第238期專欄 ]